年12月13日午,如平日一样,神经内科胡殿波医生(下文以我代替)接班后,边等外卖边翻看科内危重病人的医嘱和检查结果;这已经成为我科所有医生的习惯,以便于及时处理病人的突发情况。
“叮铃铃...”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您好,医院神经内科护士***,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当班护士礼貌的接起电话。
“好的,溶栓小组马上到”
“胡医生,急诊科,急会诊,急性脑梗,老年男性,起病4小时”
不等护士说完,我便抓起神内医生会诊神器—叩诊锤、瞳孔笔,冲出病区,病区门关闭之前,朝病区内喊了一句:溶栓护士带溶栓箱去CT室,病房护士准备缓冲病房、监护、氧气;
之前院内应急演练,从神内病房跑到急诊科一般用不到五分钟。
赶到急诊科,便看到急诊室门口围了十几个家属,都在焦急的四处张望着,空气中似乎充斥着一股凝重的味道。随着一声“会诊医生到了”,人群立马闪出一条通道;我冲进急诊抢救室,关门的瞬间听到门外一个奶奶喊到“医生你是好人,救救婆的老头”
“患者72岁男性,今晨八点被建筑工地的工友发现叫不醒、右侧肢体偏瘫;八点半,在黄陂某院查头CT未见异常,胸CT双侧大量胸水,心电图:快速房颤;由黄陂转入我院后,血糖5.7mmol/l;血氧93%,上不来;查体昏迷、双眼左凝,右肢僵硬;无发热”;
急诊医生简单而精准的汇报了病情;
再次查体确认后;几个重要信息在我脑中汇总、分析:
今晨8点发现叫不醒,大概率是醒后卒中,发病时间很有可能超过6小时,甚至超过9小时,不适合静脉溶栓。
意识障碍+偏瘫+凝视+房颤,大概率的心脏栓子脱落,堵塞左侧大脑中动脉,得取栓,保守治疗,非死即残。
72岁还在工地打工,家庭条件差,得制定尽可能省钱的治疗方案。
双侧大量胸水、血氧上不来:结核?感染?肿瘤?营养不良?增加手术风险;
血糖正常,排除低血糖昏迷。
稍加思索,我给出处理建议:
立即启动脑卒中绿色通道,通知CT室,清空CT,复查头CT,确定是否已有颅内出血;
申请急诊磁共振,精准评估患者是否存在核心梗死灶与水肿灶不匹配;确定是否有颅内大血管闭塞;
通知取栓小组就位、通知介入室,做好取栓准备。
交接完毕,我立即向取栓小组丁轶主任、马仁政主任、叶方斌主任汇报病情;
刚一走出抢救室,患者老伴便蹒跚的扑过来,紧紧的抓住我的工作服,急迫的喊道“家门,婆求你救救婆的老头哟,医生都是好人,医生长命百岁....”
环望四周十几双焦急中,充满期待的眼睛,我虽然“身经百战”,但仍倍感压力;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大家都长命百岁!
眼见着活跃气氛失败,我赶紧挤出人群,奔向CT室,边跑边喊道:赶紧问一下病人昨天几点睡觉,平时吃不吃华法林;
不到5分后,CT完毕,喜忧参半;没有脑出血;但是脑叶已经有少许低密度影,这说明,起病时间最少有6小时,甚至12小时以上了。手术获益可能,进一步降低;
立即转运磁共振室。赶往磁共振室的途中,取栓小组,进行了初步的讨论,一致认为,CT提示取栓可能获益,关键看下面的磁共振结果。
赶到磁共振室,磁共振操作老师正在和一个奶奶解释,为什么她做了一半就让她下来了,再三解释并保证,急诊病人就是普通百姓,没有特权,医院不会给特权插队。没时间和操作老师寒暄致歉,只能投以歉意的目光。
15分钟后,磁共振检查完毕;左侧大脑中动脉不出意料的堵塞了;而且左侧大脑半球高达4/5的区域存在脑水肿;万幸的是,核心梗死体积小,与水肿灶存在不匹配;取栓可以获益。建议立即行动脉取栓手术。
上图白色区域为梗死后脑水肿病灶
上图红圈部分为堵塞的左侧大脑中动脉
然而,祸不单行;此时家属传来消息,患者前晚8点就睡了,没吃过华法林。也就意味着患者最长的脑梗死时间可能已经长达17小时,要知道脑细胞缺血15分钟便会产生不可逆的损害了。
没有精力抱怨老爷爷为啥不能我们科医生护士一样工作到后半夜再睡。此时取栓小组成员到齐;在家属期盼的眼神中,取栓小组的几位医生,详细又耐心的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向家属们解释:为什么会有无效开通?为什么现在没出血,取栓成功了反而会有出血?为什么一个取栓的管子竟然比苹果手机还贵....X?
中枢乃司命之所属,掰开死神的手,抢命回来,从来不是易事。最后在医生们都开始打退堂鼓时,患者的几个孙子、孙女突然说服了家里的长辈们;决定取栓。立即将患者转运至介入室,签署手术同意书,开始手术!
手术室门关上的一刹那,又传来婆婆仿佛用尽全力嘶吼的声音:家门啊,婆只有三万块钱,给婆省着点用哟.....;
13:55分,股动脉穿刺、置鞘成功。
14:20分,微导丝、微导管通过血栓体,证实大脑中动脉1型闭塞;
14:25分,抽吸导管抵达血栓近端,回撤微导丝、微导管;造影检查,闭塞血管无血流恢复。
没有首过效应,进一步证实,心源性栓塞、没有原位狭窄、血栓负荷量大;也意味着,单纯抽吸,容易造成血栓逃逸。
最佳方案—采用SWIM技术,上支架,抽拉结合,才能尽可能保证一把通。但是患者家属只出三万块钱,已经没有费用空间了,万一取完,婆婆不认账,支架的两万块钱咋办;介入室的众人都相望不语,只有计时器“滴答”、“滴答”的声音,仿佛在提醒众人:争分夺秒、争分夺秒,每耽误一分钟,患者寿命就会减少七天!
“先抽一把,不行再上支架,家属不认,就科里凑”没人计较说话的人能不能代表科室,也没人问科室该不该凑;众人仿佛接到命令的军队,迅速冲到各自的岗位;关闭灌注、螺口注射器负压抽吸、回撤抽吸导管、清洗注射器...
“注射器内没有血栓”!
“冲洗抽吸导管”!
此时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仿佛在等着某种审判一样。
“有了!2公分长的血栓!”
、
上图为取出的血栓
“血管通了!3级再通!”
手快的家伙,已经迫不及待的手推造影剂造影了。没有人埋怨他鲁莽的行为让大家多吃了很多射线—何以解线,唯有再通。
“再通时间14:35分”、“手术时间40分钟”。
上图为取栓后再通的血管
观察十分钟后,复查造影,左侧大脑中动脉仍如一颗挺拔的寒松,伫立山巅,迎接着患者家属的感激与赞叹;
术后静脉泵入替罗非班,返回病房,一系列常规治疗不再赘述;下午于床边完成了双侧闭式胸腔引流,缓慢放出双侧胸水;晚8点,大概是前一天病人发病昏迷的时候,老爷爷醒了;双眼四处张望着,不知是不是在思考,“我是没睡着,还是睡了一天一夜....”
术后第三天,患者完全清醒,正常进食,右侧偏瘫的肢体可在床面平移,双侧胸水基本消失;脑水肿明显减轻;但是因为经济问题,家属坚决要求出院;尽管我一再劝说,再花一万块钱,患者就有站起来的希望,能够生活自理;甚至表示可以帮家属申请水滴筹,但仍不足以动摇家属放弃治疗的决心;
告别时,老爷爷似乎是想用他的右手跟我们挥手再见,但尝试了许久都没有成功;也不知他是不是在以这种方式,暗示他的亲人们,他能恢复,他想恢复;依稀记得,出病区前,老爷爷双眼中透射出的渴求恢复的眼神和家属低垂的头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人生七十古来稀,费尽周折取来的希望,就这样断送了。
后记,犹豫了很久,还是在